法务赠大僧正唐鉴真大和尚传记

 

    日本天平五年，岁次癸酉，沙门荣睿、普照等随遣唐大使丹墀真人广成，至唐国留学。是年，唐开元二十一年也。唐国诸寺三藏大德，皆以戒律为入道之正门，若有不持戒者，不齿于僧中。于是方知本国无传戒人。仍请东都大福光③寺沙门道璇律师，附副使中臣朝臣名代之舶，先向本国去，拟为传戒者。

 

    荣睿、普照留学唐国，已经10载，虽不待使，而欲早归。于是请西京安国寺僧道航、澄观，东都僧德清，高丽僧如海，又请得宰相李林甫之兄林宗之书，与扬州仓曹李凑，令造大舟备粮送遣。又与日本国同学僧玄朗、玄法二人，俱下至扬州。是岁唐天宝元年冬十月，日本天平十四年，岁次任午也。时大和尚在扬州大明寺为众讲律。荣睿、普照至大明寺，顶礼大和尚足下，具述本意曰：“佛法东流至日本国，虽有其法，而无传法人。日本国昔有圣德太子，曰：‘二百年后，圣教兴于日本’。今钟此运，愿大和尚东流兴化。”大和尚答曰：“昔闻南岳思禅师迁化之后，托生倭国王子，兴隆佛法，济度众生。又闻日本国长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弃施此国大德众僧。

 

    ① 上通尚。和上同正文中和尚。

 

    ② 江阳，今江苏扬州市。

 

    ③ 大福光寺，应为大福先寺。

 

    其袈裟缘上，绣着四句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以此思量，诚是佛法兴隆有缘之国也。今我同法众中，谁有应此远请，向日本国传法者乎？”时众默然，一无对者。良久，有僧祥彦曰：“彼国太远，生命难存，沧海淼漫，百无一至；人身难得，中国难生，进修未备，道果未克。是故众僧缄默无对而已。”大和尚曰：“为是法事也，何惜身命！诸人不去，我即去耳。”祥彦曰：“大和尚若去，彦亦随去。”爰有僧道兴、道航、神崇、忍灵、明烈、道默、道因、法藏、法载、昙静、道翼、幽岩、如海、澄观、德清、思托等21人，愿同心随大和尚去。要约已毕，始抵东河造船。扬州仓曹李凑，依林宗书，亦同检校造船、备粮。大和尚、荣睿、普照师等，同在既济寺备办干粮。但云将供具往天台山国清寺供养众僧。是岁天宝二

 

    载癸未。当时海贼大动繁多，台州、温州、明州海边并被其害，海路塞，公私断行。僧道航云：“今向他国，为传戒法，人皆高德，行业肃清，如如海等少学，可停去矣。”时如海大瞋，裹头入州，上采访厅告曰：“大使知否，有僧道航，造船入海，与海贼连。都有若干人，办干粮在既济、开元、大明寺，复有五百海贼入城来。”时淮南采访使班景倩闻大骇，便令人将如海于狱推问，又差官人于诸寺收捉贼徒。遂于既济寺搜得干粮，大明寺捉得日本僧普照，开元寺捉得玄朗、玄法。其荣睿走入池水中仰卧，不良久，见水动，入水得荣睿，并送县推问。僧道航隐俗家，亦被捉得，并禁狱中。问曰：“徒有几人与海贼连？”道航答曰：“不与贼连，航是宰相李林甫之兄林宗家僧也。今令送功德往天台国清寺，陆行过岭辛苦，造船从海路去耳。今有林宗书二通，在仓曹所。”采访使问仓曹。对曰：“实也。”仍索其书看，乃云：“阿师无事。今海贼大动，不须过海去。”其所造船没官，其杂物还僧，其诬告僧如海与之坐，还俗，决杖60，递送本贯。其日本僧4人，扬州上奏至京，鸿胪检案向①本配寺，寺家报曰：“其僧随驾去，更不见来。”鸿胪依寺报而奏，便敕下扬州曰：“其僧荣睿等既是番僧，入朝学问，每年赐绢25匹，四季给时服；兼预随驾，非是伪滥。今欲还国，随意放还，宜依扬州例送遣。”时荣睿、普照等四月被禁，八月方始得出。其玄朗、玄法从此还国别去。

 

    时荣睿、普照同议曰：“我等本愿为传戒法请诸高德将还本国，今扬州奉敕，唯送我4人，不得请诸师而空还无益，岂如不受官送，依旧请僧① 向，应为问。将还本国流传戒法乎！”于是巡避官所，俱至大和尚所计量。大和尚曰：“不须愁，宜求方便，必遂本愿。”仍出80贯钱，买得岭南道采访使刘臣邻①之军舟一只，雇得舟人等18口；备办海粮苓②脂红绿米100石，甜豉3000石③，牛苏180斤，面50石，干胡饼2车，干蒸饼1车，干薄饼1万，番拾头1半车；漆合子盘30具，兼将国画五顶像1铺，宝像1铺，金泥像1躯，六扇佛菩萨障子1具，金字《华严经》1部，金字《大品经》1部，金字《大集经》1部，金字《大涅槃经》1部，杂经、论、章疏都100部，月令障子1具，行天障子1具，道场幡120口，珠幡14条，玉环手幡8口，螺钿经函50口，铜瓶20口，华毡24领，袈裟1000领，褊衫1000对，坐具1000床，大铜盖④4口，竹叶盖⑤40口，大铜盘20面，中铜盘20面，小铜盘44面，一尺面铜叠80面，小铜叠200面，白藤簟16领，五色藤簟6领；麝香20脐，沉香、甲香、甘松香、龙脑香、胆唐香、安息香、栈香、零陵香、青木香、薰陆香都有600余斤；又有毕钵、诃梨勒、胡椒、阿魏、石蜜、蔗糖等500余斤；蜂蜜10斛，甘蔗80束；青钱10千贯，正炉钱10千贯，紫边钱5千贯；罗襆头2000枚，麻靴30量，廗冒30个。僧祥彦、道兴、德清、荣睿、普照、思托等17人，玉作人、画师、雕檀、刻镂、铸写、绣师、修文、镌碑等工手，都185人⑥，同驾一只舟，天宝二载十二月举帆东下，到狼沟浦，被恶风漂浪，波击船破，人总上岸。潮来水至人腰，大和尚在乌蓲草上，余人并在水中。冬寒风急，甚太辛苦。更修理舟，下至大坂山，泊舟不得，即至下屿山。

 

    住一月，待好风发，欲到桑石山，风急浪高，舟无著岸，无计可量。才离险岸，还落石上。舟破，人并⑦舟上岩。水米俱尽，饥渴三日，风停浪静，泉郎将水米来相救。又经五日，有巡海官来问消息，申请明州太守处分，安置鄮山阿育王寺。寺有阿育王塔。明州者，旧是越州之一县也。开元二十一年，越州鄮县令王叔达奏，割越州1县，特置明州。更开3县，令成一州4县，今称余姚郡。其育王塔者，是佛灭度后100年时，有铁轮王，名阿育王，役使鬼神，建48000塔之一

 

    ① 刘臣邻，应为刘巨鳞。

 

    ② 苓，应为落。

 

    ③ 3000石应为30石。

 

    ④ 盖，应为盂。

 

    ⑤ 盖，应为盂。

 

    ⑥ 185人，应为85人。

 

    ⑦ 并，应为弃。

 

    也。其塔非金、非玉、非石、非土、非铜、非铁，紫乌色，刻镂非常。一面《萨埵王子变》，一面《舍眼变》，一面《出脑变》，一面《救鸽变》，上无露盘，中有悬钟，埋没地中，无能知者。唯有方基高数仞，草棘蒙茸，罕有寻窥。至晋泰始元年，并州西河离石人刘萨诃者，死到阎罗王界，阎罗王教令掘出。自晋、宋、齐、梁，至于唐代，时时造塔造堂，其事甚多。其山东南岭石上有佛右迹；东北小岩上复有佛左迹，并长1尺4寸，前阔5寸8分，后阔4寸半，深3寸，千幅轮相，其印文分明显示。世传曰：“迦叶佛之迹也。”东方2里，路侧有圣井，深3尺计①，清凉甘美，极雨不溢，极旱不涸。中有一鳞鱼，长1尺9寸，世传云护塔菩萨。有人以香花供养，有福者即见，无福者经年求不见。有人就井上造屋，至以七宝作材瓦，即从井中水涨流却。天宝三载，岁次甲申，越州龙兴寺众僧请大和尚讲律授戒。事毕，更有杭州、湖州、宣州并来请大和尚讲律。大和尚依次巡游。开讲授戒，还至鄮山阿育王寺。时越州僧等知大和尚欲往日本国，告州官曰：“日本国僧荣睿，诱大和尚欲往日本国，时山阴县尉遣人于王蒸②宅搜得荣睿师，著枷递送京。遂至杭州，荣睿师卧病，请假疗治，经多时，云病死，乃得放出。荣睿、普照师等为求法故，前后被灾，艰辛不可言尽。然其坚固之志，曾无退悔。大和尚悦其如是，欲遂其愿，乃遣僧法进及二近事，将轻货往福州买船具办粮用。大和尚率诸门徒祥彦、荣睿、普照、思托等30余人，辞礼育王塔，巡礼佛迹，供养圣井护塔鱼菩萨，寻山直出州。太守卢同宰及僧徒父老迎送，设供养，差人备粮，送至白社村寺。修理坏塔，劝诸乡人造一佛殿。至台州宁海县白泉寺宿。明日斋后逾山，岭峻途远，日暮夜暗，涧水没膝，飞雪迷眼，诸人泣泪，同受寒苦。明日度岭，入唐兴县，日暮至国清寺。松篁蓊郁，奇树璀璨，宝塔玉殿，玲珑赫奕，庄严华饰，不可言尽。孙绰《天台山赋》不能尽其万一。大和尚巡礼圣迹，出始丰县，入临海县，导于白峰寻江，遂至黄岩县，便取永嘉郡路，到禅林寺宿。明朝早食发，欲向温州。忽有采访使牒来追，其意者，在扬州大和尚弟子僧灵祐及诸寺三纲众僧，同议曰：“我大师和尚发愿向日本国，登山涉海，数年艰苦，沧溟万里，死生莫测，可共告官，遮令留住。”仍共以牒告于州县。于是。

 

    亟。江东道采访使下牒诸州，先追所经诸寺三纲于狱，留身推问。寻踪至禅林寺，捉得大和尚，差使押送，防护十重围绕，送至采访使所。大和尚所至州县，官人参迎礼拜欢喜，即放出所禁三纲等。采访使处分，依旧令相住本寺，约束三纲防护，曰：“勿令更向他国。”诸州道俗闻大和尚还至，各办四事供养，竞来庆贺，递相把手慰劳。独大和上忧愁，呵啧灵祐，不赐开颜。其灵祐日日忏谢乞欢喜，每夜一更立至五更谢罪，遂终60日。又诸寺三纲、大德，共来礼谢乞欢喜，大和尚乃开颜耳。

 

    ①计，应为许

 

    ② 蒸，有藏本为

 

    天宝七载春，荣睿、普照师从同安郡至扬州崇福寺大和尚住所。大和尚更与二师作方便，造舟，买香药，备办百物，一如天宝二载所备。同行人僧祥彦、神仓、光演、顿悟、道祖、如高、德清、日悟、荣睿、普照、思托等道俗14人，及化得水手18人，又余乐相随者，合有35人。六月二十七日，发自崇福寺，至扬州新河，乘舟至常州界狼山，风急浪高，旋置三山。明日得风，至越州界三塔山。停住一月，得好风，发至署风山①。停住一月，十月十六日晨朝，大和尚云：“昨夜梦见三官人，一著绯，二著绿，于岸上拜别，知是国神相别也，疑是度必得渡海。”少时，风起，指顶岸山发，东南见山，至日中，其山灭，知是蜃气也。去岸渐远，风急波峻，水黑如墨。沸浪一透，如上高山；怒涛再至，似入深谷。人皆荒醉，但唱观音。舟人告曰：“舟今欲没，有何所惜？”即牵栈香笼欲抛。空中有声，言：“莫抛，莫抛！”即止。中夜时，舟人言：“莫怖，有四神王，著甲把杖，二在舟头，二在樯舳边。”众人闻之，心里稍安。三日过蛇海。其蛇长者1丈余，小者5尺余，色皆斑斑，满泛海上。三日过飞鱼海。白色飞鱼，翳满空中，长1尺许。五日经飞鸟海。鸟大如人，飞集舟上，舟重欲沉。人以手推，鸟即衔手。其后二日无物，唯有急风高浪。众僧恼卧，但普照师每日食时，行生米少许与众僧，以充中食，舟上无水，嚼米喉干，咽不入，吐不出，饮咸水腹即胀，一生辛苦，何剧于此。海中忽四只金鱼，长各1丈许，走绕舟四边。明旦，风息见山。人总渴水，临欲死。荣睿师面色忽然怡悦，即说云：“梦见官人，请我授忏悔。睿曰：‘贫道甚渴，欲得水。’彼官人取水与睿，水色如乳汁，取饮甚美。心既清凉，睿语彼官人曰：‘舟上30余人，多① 署风山，应为曙峰山。日不饮水，大饮①渴，请檀越早取水来。’时彼官人唤雨令老人处分，云：‘汝等大了事人，急送水来。’梦相如是，水今应至，诸人急须把碗待。”众人闻此总欢喜，明日未时，西南空中云起，覆舟上，注雨，人人把碗承饮。第二日亦雨至，人皆饱足。明旦近岸，有四白鱼来，引舟直至泊舟浦。舟人把碗，竞上岸头觅水。过一小岗，便遇池水，清凉甘美。众人争饮，各得饱满。后日更向池欲汲水。昨日池处，但有陆地，而不见池。众共悲喜，知是神灵化出池也。是时冬十一月，花蕊开敷，树实竹笋，不辨于夏。凡在海中经十四日，方得著岸。遣人求浦，乃有四经纪人便引道去。四人口云：“大和尚大果报，遇于弟子，不然合死。此间人物吃人，火急去来！”便引舟去。入浦，晚见一人，被②发带刀。诸人大怖，与食便去。夜发，经三日，乃到振州江口泊舟，其经纪人往报郡，其别驾冯崇债遣兵四百余人来迎。引至州城，别驾来迎。乃云：“弟子早知大和尚来。昨夜梦有僧，姓丰田，当是债舅。此间若有姓丰田者否？”众僧皆云：“无也”。债曰：“此间虽无姓丰田人，而今大和尚即将当弟子之舅。”即迎入宅内，设斋供养。又于太守厅内，设会授戒，仍入州大云寺安置。其寺佛殿坏废，众僧各舍衣物造佛殿，住一年造了。

 

    别驾冯崇债自备甲兵800余人送，经40余日，至万安州。州大首领冯若芳请住其家，三日供养。若芳每年常劫取波斯舶三二艘，取物为己货，掠人为奴婢。其奴婢居处，南北三日行，东西五日行，村村相次，总是若芳奴婢之住处也。若芳会客，常用乳头香为灯烛，一烧100余斤。其宅后苏芳木露积如山。其余财物，亦称此焉。行到岸①州界，无贼，别驾乃回去。

 

    荣睿、普照师从海路经40余日，到岸州②，州游奕大使张云出迎、拜谒，引入令住开元寺。官寮参省设斋，施物盈满一屋。彼处珍异口味，乃有益知子、槟榔子、荔枝子、龙眼、甘蕉、拘筵，楼头大如钵盂，甘甜于蜜，花如七宝色。胆唐香树聚生成林，风至，香闻五里之外。又有波罗奈树，果大如冬瓜，树似槟楂；毕钵草，子同今见，叶如水葱，其根味似干柿。十月作田，正月收粟；养蚕八度，收稻再度。男著木笠，女著布絮。人皆雕蹄凿齿，绣面鼻饮，是其异也。

 

    大使已下，至于典正，作番供养众僧。大使自手行食，将优昙钵树叶以充生菜，复将优昙钵子供养众僧。乃云：“大和尚知否？此是优昙钵树子。此树有子花③，弟子得遇大和尚，如优昙钵花，甚难值遇。”其叶赤色，圆一尺余；子色紫丹，气味甜美。彼州遭火，寺共被烧。大和尚受大使请造寺。振州别驾闻大和尚造寺，即遣诸奴，各令进一椽，三日内一时将来，即构佛殿、讲堂、砖塔。椽木余，又造释迦文④丈六佛像。登坛受戒、讲律，度人已毕，即别大使去。仍差澄迈县令，看⑤送上船。

 

    三日三夜，便达雷州。罗州、辩州、象州、白州、佣州、藤州、梧州、桂州等官人、僧道、父老，迎送礼拜，供养承事，其事无量，不可言记。始安都督上党公冯古璞等步出城外，五体投地，接足而礼，引入开元寺。初开佛殿，香气满城。城中僧徒擎幡、烧香、唱梵，云集寺中。州县官人、百姓填满街衢，礼拜赞叹，日夜不绝。焉⑥都督来，自手行食，供养众僧，请大和尚受菩萨戒。其所都督74州官人、选举试学人，并集此州，随都督受菩萨戒人，其数无量。大和尚留住一年。时南海郡大都督、五府经略、采访大使、摄御史中丞、广州太守卢焕①牒下诸州，迎大和尚向广府。时冯都督来，亲送大和尚，自扶上船，口云：“古璞与大和尚，终至弥勒天宫相见。”而悲泣别去。下桂江，七日至梧州，次至端州龙兴寺，荣睿师奄然迁化。大和尚哀恸悲切，送丧而去。

 

    端州太守迎引，送至广州。卢都督率诸道俗出迎城外，恭敬承事，其事无量。引入大云寺，四事供养，登坛受戒。此寺有诃梨勒树二株，子如大枣。又开元寺有胡人造白檀华严经九会图，率工匠60人，30年造毕，用物30万贯钱，欲往天竺。采访使刘巨邻②奏状，敕留开元寺供养。七宝庄严，不可思议。又有婆罗门寺3所，并梵僧居住。池有青莲花，花、叶、根、茎并芬馥奇异。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舶，不知其数。并载香药珍宝，积载如山。舶深六七丈，师子国、大石国、骨唐国、白蛮、赤蛮等往来居住，种类极多。州城三重，都督执六纛，一纛一军。威严不异天子；紫绯满城，邑居逼侧。大和尚住此一春，发向韶州，倾城送远。乘江七百余里，至韶州禅居寺，留住三日。韶州官人又迎引入法泉寺，乃是则天为慧能禅师造寺也。禅师影像今现在。后移开元寺，普照师从此辞大和尚，向岭北去明州阿育王寺。是岁，天宝九载也。时大和尚执普照师手，悲泣而曰：“为传戒律，发愿过海，遂不至日本国，本愿不遂。”于是分手，感念无喻。时大和尚频经炎热，眼光暗昧。爰有胡人言能治目，遂加疗治，眼遂失明。后巡游灵鹫寺、广果寺，登坛授戒。至贞昌县，过大庾岭，至处州③开元寺。仆射钟绍京左邻在此，请大和尚至宅，立坛授戒。次至吉州，僧祥彦于舟上端坐，问思托师云：“大和尚睡觉否？”思托答曰：“睡未起。”彦曰：“今欲死别。”思托谘大和尚。大和尚烧香，将曲几来，使彦凭几向西方念“阿弥陀佛”。彦即一声唱佛，端坐，寂然无言。大和尚乃唤“彦！彦！”悲恸无数。

 

    时诸州道俗，闻大和尚归岭北，四方奔集，日当300以上，人物骈阗，供具炜烨。从此向江州，至庐山东林寺，是晋代慧远法师之所居也。远法师于是立坛授戒，天降甘露，因号甘露坛，今尚存焉。近天宝九载，有志恩律师于此坛上与授戒，又感天雨甘露。道俗见闻，叹同晋远。大和尚留连此地已经三日，即向浔阳龙泉寺。昔远法师于是立寺，无水，发愿曰：“若于此地堪栖止者，当使抽泉。”以锡杖扣地，有二青龙寻锡杖上，水即飞涌。

 

    今尚其水涌出地上3尺焉，因名龙泉寺。从此陆行，至江州城。太守追集城内僧尼、道士、女官、州县官人、百姓，香花音乐来迎，请停三日供养。太守亲从浔阳县至九江驿，大和尚乘舟与太守别去。从此7日至润州江宁县，入瓦官寺登宝阁。阁高20丈，是梁武帝之所建也。至今300余岁，微有倾损。昔一夜暴风急吹，明旦，人看阁下四隅，有四神迹，长3尺，入地3寸。今造四神王像，扶持阁四角，其神迹今尚存焉。昔梁武帝崇信佛法，兴建伽蓝，今有江宁寺、弥勒寺、长庆寺、延祚寺等，其数甚多，庄严雕刻，已尽工巧。

 

    ① 饮，应为饥。

 

    ② 被，有版本作披。

 

    ① 岸，应为崖。

 

    ② 岸，应为崖。

 

    ③ 子后少一无字。

 

    ④ 迦后多一文字。

 

    ⑤ 看，应为着。

 

    ⑥ 焉，应为冯。

 

    大和尚之弟子僧灵祐，承大和尚来，远从栖霞寺迎来，见大和尚五体投地，进接大和尚足，展转悲泣而叹曰：“我大和尚远向海东，自谓一生不获再觐。今日亲礼，诚如盲龟开目见日，戒灯重明，昏衢再朗。”即引还栖霞寺。住三日，却下摄山，归杨府①。过江至新河岸，即入扬子亭既济寺。江都道俗，奔填道路；江中迎舟，轴②舻连接。遂入城，住本龙兴寺也。大和尚从南振州来至阳③府，所经州县，立坛授戒，无空过者。今亦于龙兴、崇福、大明、延光等寺，讲律授戒，暂无停断。昔光州道岸律师命世挺生，天下四百余州，以为授戒之主。岸律师迁化之后，其弟子杭州义威律师响振四远，德流八紘，诸州亦以为授戒师。义威律师无常之后，开元二十一年，时大和尚年满64，淮南江左净持戒者，唯大和尚独秀无伦，道俗归心，仰为授戒之大师。凡前后讲大律并疏40遍，讲《律钞》70遍，讲《轻重仪》10遍，讲《羯磨疏》10遍。具修三学，博达五乘。外秉威仪，内求奥理。讲授之闲，造立寺舍，供养十方众僧。造佛菩萨像，其数无量。缝纳袈裟千领，布袈裟2000余领，送五台山僧，设无遮大会。开悲田而救济贫病，启敬田而供养三宝。写一切经3部，各11000卷；前后度人、授戒，略计过4万有余。其弟子中超群拔萃为世师范者，即有扬州崇福寺僧祥彦，润州天响寺僧道金，西京安国寺僧璇光，润州栖霞寺僧希瑜，扬州白塔寺僧法进，润州栖霞寺僧乾印，沛州相国寺僧神邕，润州三昧寺僧法藏，江州大④林寺僧志恩，洛州福先寺僧灵祐，扬州既济寺僧明烈，西京安国寺僧明债，越州道树寺僧璇真，扬州兴云寺僧惠琮，天台山国清寺僧法云。天宝十二载，次岁癸已，十月十五日壬午，日本国使大使特进藤原朝臣清河，副使银青光禄大夫、光禄卿大伴宿胡麻吕，副使银青光禄大夫、秘书监吉备朝臣真备，卫尉卿安倍朝臣朝衡等，来至延光寺，白大和尚云：“弟子等早知大和尚五回渡海，向日本国，将欲传教，故今亲奉颜色，顶礼欢喜。弟子等先录大和尚尊号，并持律弟子五僧，已奏闻主上，向日本传戒。主上要令将道士去，日本君王先不崇道士法，便奏留春桃原等四人，令住学道士法。为此，大和尚名亦奏退，愿大和尚自作方便。弟子等自有载国信物船四舶，行装具足，去亦无难。”时大和尚许诺已竟。时扬州道俗皆云，大和尚欲向日本国。由是龙兴寺防护甚固，无由进发。时有仁幹禅师，从婺州来，密知大和尚欲出，备具船舫，于江头相待。

 

    ① 焕，应为奂。

 

    ② 刘巨邻，应为刘巨鳞。

 

    ③ 处，应为虔。

 

    ① 杨，应为扬。

 

    ② 轴，应为舳。

 

    ③ 阳，应为扬。

 

    ④ 大林，应为东林。

 

    大和尚于天宝十二载十月二十九①日戌时，从龙兴寺出，至江头乘船下。时有24沙弥悲泣走来，白大和尚言：“大和尚向海东，重观无由我。今者最后请预结缘。”乃于江边，为24沙弥授戒。讫，乘船下，至苏州黄洫浦②。相随弟子：扬州白塔寺僧法进，泉州超功寺僧昙静，台州开元僧思托，扬州兴云寺僧义静，衢州灵耀寺僧法载，窦州开元寺僧法成等14人，藤州通善寺尼智首等三人，扬州优婆塞潘仙童，胡国人宝最安宝③，昆仑国人军法力，瞻波国人善听，都24人。所将如来肉舍利3000粒，功德绣《普集变》1铺，阿弥陀如来像1铺，雕白栴檀千手像1躯，绣千手像1铺，救世观音像1铺，药师、弥陀、弥勒菩萨瑞像各1躯，同障子；金字《大方广佛华严经》80卷，《大佛名经》16卷，金字《大品经》1部，金字《大集经》1部，南本《涅槃经》1部40卷，《四分律》1部60卷，法励师《四分疏》5本各10卷，光统律师《四分疏》120纸，《镜中记》2本，智首师《菩萨戒疏》5卷，灵溪释子《菩萨戒疏》2卷，《天台止观》、《法门玄义文句》各10卷，《四教仪》12卷，《次第禅门》11卷，《行法华忏法》1卷，《小止观》1卷，《六妙门》1卷，《明了论》1卷，定宾律师《饰宗义记》9卷，《补释饰宗义记》1卷，《戒疏》2本各1卷，观音寺亮律师《义记》2本10卷，南山宣律师《含注戒本》1卷及疏，《行事钞》5本，《羯磨疏》等2本，怀素律师《戒本疏》4卷，大觉律师《批记》14卷，《音训》2本，《比丘尼传》2本4卷，玄奘法师《西域记》1本12卷，终南山宣律师《关中创开戒坛图经》1卷，法铣律师《尼戒本》1卷及疏2卷，合48部。及玉环水精手幡四口，金珠菩提子3斗，青莲花20茎，玳瑁叠子8面，天竺革履2緉，王右军真迹行书1帖，王献之真迹行书3帖，天竺、朱和等杂体书50帖。水精手幡已下，皆进内里。又阿育王塔样金铜塔一区。二十三日庚寅，大使处分大和尚已下分乘副使已下舟。毕后，大使已下共议曰：“方今广陵郡又觉知大和尚向日本国，将欲搜舟，若被搜得，为使有妨；又被风漂还，着唐界，不免罪恶。”由是众僧总下舟留。十一月十日丁未夜，大伴副使窃招大和尚及众僧纳已舟，总不令知。十三日，普照师从越余姚郡来，乘吉备副使舟。十五日壬子，四舟同发。有一雉飞第一舟前，仍下矴留。十六日发，二十一日戊午，第一、第二两舟同到阿儿奈波岛，在多祢岛西南。第三舟昨夜已泊同处。十二月六日，南风起，第一舟着石不动。第二舟发向多祢去。七日，至益救岛。十八日自益救发。十九日，风雨大发，不知四方。午时，浪上见山顶。二十日乙酉午时，第二舟着萨摩国阿多郡秋妻屋浦。二十六日辛卯，延庆师引大和尚入太宰府。

 

    天平胜宝六年甲午，正月十一日丁未，副使从四位上大伴宿祢胡麻吕奏：大和尚到筑志太宰府。二月一日到难波，唐僧崇道等迎慰供养。三日，至河内国，大纳言正二位藤原朝臣仲麻吕遣使迎慰。复有道璇律师遣弟子僧善谈等迎劳；复有高行僧志忠、贤璟、灵福、晓贵等30余人，迎来礼谒。四日入京，敕遣正四位下安宿王于罗城门外迎慰拜劳，引入东大寺安置。五日，唐道璇律师、婆罗门菩提僧正来慰问。宰相、右大臣、大纳言已下官人百余人来礼拜问讯。后敕使正四位下吉备朝臣真备来宣诏曰：“大德和尚，远涉沧波投此国，诚副朕意，喜慰无喻！朕造此东大寺，经十余年，欲立戒坛，传授戒律，自有此心，日夜不忘。今诸大德，远来传戒，冥契朕心。自今以后，授戒传律，一任大和尚。”又敕僧都良辨，令录诸临坛大德名进禁内。不经於日，敕授传灯大法师位。其年四月初，于卢遮那殿前立戒坛，天皇初登受菩萨戒，次皇后、皇太子亦登坛受戒；寻为沙弥澄修等440余人授戒；又旧大僧灵福、贤璟、志忠、善顶、道缘、平德、忍基、善谢、行潜、行忍等80余人僧，舍旧戒，重受大和尚所授之戒，后于大佛殿西，别作戒坛院，即移天皇受戒坛土筑作之。

 

    大和尚从天宝二载始为传戒，五度装束，渡海艰辛，虽被漂回，本愿不退，至第六度过日本。36人总无常去，退心道俗200余人，唯有大和尚、学问僧普照、天台僧思托，始终六度，经逾12年，遂果本愿，来传圣戒。方知济物慈悲，宿因深厚，不惜身命，所度极多。

 

    ① 从下文看，二十九应为十九。

 

    ② 黄洫浦，应为黄泗浦。

 

    ③ 宝最安宝，应为安如宝。

 

    时有四方来学戒律者，缘无供养，多有退还。此事漏闻于天听，仍以宝字元年丁酉十一月二十三日，敕施备前国水田100町。大和尚以此田欲立伽蓝。时有敕旨，施大和尚园地一区，是故一品新田部亲王之旧宅。普照、思托请大和尚以此地为伽蓝，长传四分律藏，法励《四分律疏》，镇①道场《饰宗义记》，《宣律师钞》，以持戒之力，保护国家。大和尚言：“大好。”即宝字三年八月一日，私立唐律招提名，后请官额，依此为定。还以此日请善俊师讲《件疏记》等。所立者，今唐招提寺是也。初，大和尚受中纳言从三位冰上真人之延请，就宅窃尝其土，知可立寺，仍语弟子僧法智：“此福地也，可立伽蓝。”今遂成寺，可谓明鉴之先见也。大和尚诞生象季，亲为佛使。经云：“如来处处度人，汝等亦如来，广行度人。”大和尚既承遗风，度人逾于四万，如上略件及讲遍数。唐道璇律师请大和尚门人思托曰：“承学有基绪，璇弟子闲汉语者，令学励疏并镇国记，幸见开导。”僧思托便受于大安唐院，为忍基等四五年中研磨数遍。宝字三年，僧忍基于东大唐院讲《件疏记》，僧善俊于唐寺讲《件疏记》，僧忠慧于近江讲《件疏记》，僧惠新于大安塔院讲《件疏记》，僧常巍于大安寺讲《件疏记》，僧真法于兴福寺讲《件疏记》。从此以来，日本律仪渐渐严整，师资相传，遍于寰宇。如佛所言：“我诸弟子辗转行之，即为如来常在不灭；亦如一灯燃百千灯，暝者皆明明不绝。”

 

    宝字七年癸卯春，弟子僧忍基梦见讲堂栋梁摧折，寤而惊惧，知大和尚迁化之相也。仍率诸弟子模大和尚之影。是岁五月六日，结跏趺坐，面西化，春秋76。化后三日，顶上犹暖，由是久不殡殓，至于阇维，香气满山。平生尝谓僧思托言：“我若终已愿坐死。汝可为我于戒坛院别立影堂，旧住房与僧住。”《千臂经》云：“临终端坐，如入禅定，当知此人已入初地。”以兹验之，圣凡难测。同八年甲辰，日本国使遣唐，扬州诸寺皆承大和尚之凶闻，总著丧服，向东举哀三日；都会龙兴寺，设大斋会。其龙兴寺先是失火，皆被烧，大和尚昔住院坊，独不烧损，是亦戒德之余庆也。

 

    法务赠大僧正唐鉴真大和尚传记一卷宝龟十年岁次已未二月八日已卯撰